夜色中，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，一切接触之物都发出了一阵阵密集的撞击声。雨太大了，世豪KTV几乎没什么客人，少爷公主虽各在其位，但都透着一股倦怠的气氛。

领班孙晓兰也很无奈，只能在心里想着，等到暴雨过后，还会有不愿回家的客人过来消遣。

这时，门外突然走进来四个醉醺醺的人，孙晓兰一看，认识其中一个人，就笑着迎了上去，说：“是王少啊，这么大的雨还来光顾生意，真是太感激了！”王少轻佻地捏了捏她的下巴，说：“弟弟心疼你，特意带人过来的。”

“真的吗，那一会儿姐姐过去敬你一杯，几位，都别跑啊。”孙晓兰指着其他三个陌生人。这就是她的个人能力了，在亲近一个熟悉客人的同时，也不忘其他客人，这样等到下次他们过来，就又是她的熟客了。

进入包间后，孙晓兰亲自送上了果盘，让他们点了两瓶洋酒，之后，就领着一队公主进入。王少扫了一眼，不满地说：“姐，弟弟疼你，你可不疼弟弟啊，你看看都是些啥歪瓜裂枣的。”孙晓兰笑盈盈地说：“行，那再换一批。”

换了一批又一批，最终，其他三人挑中了，但王少还没有。王少有些发火，扬言说再没好的，就换个地方唱了。孙晓兰笑着说：“就知道你王大少眼光高，我这还真有一个，大学生，因为家里急要钱才过来的，一会儿你得多疼她点。”

她向外面招呼了一声，一个留着又长又直头发的姑娘走了进来。很显然这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姑娘，虽然也化着浓妆，但模样怯生生的。王少看得张着嘴巴直笑，孙晓兰一看，成了，就将姑娘往前推了推，说：“叫王少。”在她叫过之后，又对王少说：“她叫小青，没见过世面，你多担待。”

随后，孙晓兰就出去了。过了一会儿，有些不放心，担心小青会惹王少生气，于是就拿了些干果，走了进去。

包厢里灯光闪烁，王少正搂着小青在唱《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》，孙晓兰也就放了心。把干果放下，正要走，却被他们拉下来坐下，这会儿，她感到有人在自己身上捞摸了几把，也没在意，陪他们唱了一两首，之后就出去了。

外面的雨虽然没停，但明显小了，客人也就渐渐多了。孙晓兰迎来送往，停下来一看，已经凌晨两点了。她打了个哈欠，看看柜台的电脑，王少他们已经结账走了。她给小青打了个电话，但对方没接，估计也是下班走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孙晓兰还没起床，就接到了一个电话，里面是清洁工张婶打来的，张婶结结巴巴说了半天，不明其意，她的边上显然还有人，一把抢过手机，急匆匆地说：“经理，你快过来吧，死人了！”

猝死的客人

程文远带人赶到世豪KTV，刚下车，就有一个穿着职业装、面貌娇好的女子迎上来，说：“我是经理孙晓兰，我们这死人了！”

程文远一边随她走进去，一边问：“谁死了？”

“一个客人，王大少，哦，王凡。”孙晓兰将昨天晚上的事说了出来，说到一半，到包间了，她停住了。程文远没有继续问下去，走了进去。

包间的卫生间里，马桶上斜坐着一个年轻人，身子斜靠着墙，这才不至于倒下去。裤子褪到了脚踝处，看样子是在上厕所时出的意外。但身上没发现有任何伤口，像是猝死。田蓉开始验尸，其他技术人员开始取证，程文远来到门口，继续问孙晓兰刚才没说完的话。

“按理来说，客人走后，清洁工会马上清理包间，但有时候时间太晚了，也会到第二天早上清理。昨天晚上，雨小之后，客人扎堆来了，忙到很晚，我也就让清洁工先回去了。”

“他们是四个人一起来，怎么最后都没发现少了一个人？”

“我看了监控录像，他们是一起来的，但不是一起走的，三人先后走了，留下了王凡。”

程文远转头让何花花去提监控录像，随后继续问：“以前见过那三个人吗？”

“没见过。”

吃这行饭的人认人本事都很强，如果她说没见过，除非刻意欺骗，就可能真没见过了。程文远问：“是本地口音吗？”

“不是，应该是东北口音。”

“那个叫小青的姑娘呢？”

孙晓兰说，小青的真名叫张婉青，东北的，在附近一所专科学校上学。十几天前，她找到这里来，说自己父母生病，需要用钱，想来上班。孙晓兰感觉不像是真的，但也没在意，就答应了下来。

程文远抓住了她话里的疑问，问：“为什么觉得她的话不像真的？”

“那打扮、气质呀，我一眼看过去，就知道不是什么雏儿了。什么父母生病，明显就是自己缺钱了。”

程文远让她将昨天夜里陪他们唱歌的其他三位公主找来。三人怯生生地过来后，在程文远的询问下，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昨晚的事。

听他们互相的称呼，一个叫永贵，一个叫大志，一个叫三牛。听到这里，程文远先打断她们的话，让何花花从监控中提取那三人的截图出来，随后放在她们面前，把他们的名字和相貌特征对上号后，这才让她们继续。

那三个人看起来像是经常出入这种娱乐场所的，嘴里荤话不断，手中小动作更多。听他们跟王凡的对话，像是头一次见面。整个过程中，王凡都是在跟小青玩儿，后来，大概在凌晨1点左右，永贵接了个电话，说有事先走了，之后是大志，然后是三牛。他们走后，她们也就离开了包间，包间里只剩下王凡和小青，后来的事，她们就不知道了。

询问完她们，田蓉那边初步的尸检也出来了，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口，不过两臂密密麻麻都是针孔，应该是个瘾君子，而且毒瘾很深了。他的身上也发现了冰毒和注射器。吸到这份上，猝死是极有可能发生的，不过，具体还要看进一步尸检。

寻找真相

王凡的父亲王大可是房地产开发商，坐拥亿万家财，女人不少，但只有王凡这一个独子。程文远见到他时，他正坐在沙发上伤心，见了警察也没起身。

程文远刚要说话，王大可就说：“事情是明摆着的，就是那个叫小青的女人干的，你们警察赶紧去抓她啊！”

“这是我们的事。你知道你儿子吸毒吗？而且，已经吸了很多年了？”

一般情况下，吸毒者的寿命比一般正常人群缩短10到15年，大部分人可能吸毒以后10到20年左右就会出现死亡，也就是说，就算现在法医没给出结果，他也很有可能是因吸毒猝死的。

王大可闻言顿时愣住了，很明显，他是知道儿子情况的。见他沉默不语，程文远又说：“当天夜里，他和几个朋友去唱，你见过他们吗？”说着，将那三个人图片放在他面前。王大可仔细辨认了一番，摇了摇头，说：“他从上高中后，就不愿我们接触他的朋友了。就是这些朋友带坏了他。”

“他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，你知道，人既然已经死了，我们和你一样，都想找到真相，所以，你没必要隐瞒我们。”

王大可哆嗦了半天，从桌上拿起香烟抽了几口，这才像下了决心一样，说：“我不知道这事跟那件事有没有关系，不过，感觉上应该有。”

三年前，王凡从国外留学回来，跟几个朋友到大排档喝酒，遇到了两个女孩，上前索要联系方式，对方不给，结果这几个人恼羞成怒，暴打了两个女孩。事后，王大可花了大价钱，这才保下了他。

程文远问了具体时间和两个女孩的名字，起身告辞，随后直接来到当初受理此案的派出所，拿到了当时的案卷。那两个女孩受伤很重，其中最严重的那女孩颅内出血，牙齿掉落七颗，肋骨断了七根，大小便失禁。正常来说，这么严重的伤害罪理应要被刑拘并被判刑，但居然只验出了轻伤，最后罚款了事。这显然是王大可花了钱的缘故。

按照这个线索追查下去，排除了他们作案的可能性。此路不通，程文远让技术人员展开调查，追踪张婉青的银行卡和电话。他自己则调查王凡与那三个客人的关系。

王凡在三个月前，投资了三百万在一家美容院里，而这家美容院的老板叫赵永贵，辽宁人。程文远立即带人过去，果然，三人都在。

三人说因为王凡是股东，他们为了感激他，请他吃了饭。席间，王凡礼尚往来，请他们去唱歌。那天大雨，他们冒雨而去，唱了两个小时后，三人实在困得不行，于是就找借口相继离开了。之后的事，他们就不知道了。

“你们以前认识那个叫小青的姑娘吗？”

虽然是分别询问的，但三人像有默契一般，都直摇头。不过，从当时的情况来看，王凡对她很上眼。

“记得他们的对话吗？”

三人在程文远的提示下，断断续续地回忆着，最后，程文远根据他们所说的，大致上勾勒出了当时的画面。毫无疑问，王凡是想带张婉青出台的，一直在说着这事，还说要多少钱都可以。张婉青似乎也有所动摇。

现在的问题是，王凡去卫生间时，她在不在？如果她不在，去了哪？如果她在，看到他猝死为什么没报警？

但愿，田蓉的尸检报告会对这些疑问有所解释。

疯狂的恶少

王凡的尸体解剖后，可以发现其内脏器官已经大多被毒品摧毁了，即便没发生这事，他也很可能会因为某些外因引发猝死。同时，在他的血液里找到了大量的伟哥成分。

所以，就形成这样的推理：王凡和张婉青达成了嫖宿的意愿，但她不敢单身出门，于是，就在卫生间里行事。但因为毒品侵害，他的性功能受到了严重伤害，于是在行事之前，他服食了过量伟哥，结果，使得早已被毒品侵蚀的血管暴裂，血栓很快堵住血液流通，进而死亡。

这种结果在现场取证中得到了佐证，卫生间的垃圾篓里有三个伟哥的包装。不过程文远觉得，这只是其死因而已，如果不把张婉青找到，案子就无法闭环。只是一查下去，就觉得案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，因为张婉青明显在身份上作假了，本市三家大学都没有这个人。

程文远继续从赵永贵他们三个人身上寻找答案。

“我们也真不认识那个女人，就是说话的口音吧，一听就是辽宁老乡，所以问了她几句，不过，她说是吉林的，这肯定不对的。当然，咱们也没细问，都是出来玩儿嘛。”

程文远相信他们的感觉，在外人看来，东北的口音都一样，但当地人一听，就能分辨其中的细节。张婉青应该跟赵永贵他们一样，是辽宁的。但为什么会说是吉林的呢？这很可能是因为她之前在吉林待过，所以下意识地说了出来。

王凡不认识张婉青，但张婉青应该是跟他有过接触的，就从目前的线索来看，她似乎就是为了王凡而来到KTV的，王凡死后，她任务完成，也就消失了。

程文远突然想到了什么，问：“王凡有没有说过，他去过北方？”

“说过。说得很邪乎，咱们都觉得他在吹牛。”

七八年前，王凡在吉林上的大学。因为有钱任性，很快就出了名，他身边总有一些朋友围着。大一时，他看上了一个学姐，但学姐是有男朋友的，二人发生冲突，结果王凡下了死手，将那男生打伤了。当时他们三个人听到这里还很不以为然，大学生打架也很正常嘛。不过，王凡又告诉他们，当时他把男生打伤后，然后在他的血中奸污了那女孩。后来，这事被他爸爸用钱压下来了，他就转到国外去读书了。

程文远立即调查，查到了那所学校的名字，然后亲自跑了一趟，得知了那对情侣的名字。当他看到那女孩的名字时，顿时愣住了，张婉青。但是，这个张婉青已经死了三年了，而且，她也没有同胞姐妹。

很显然，王凡的死并不正常，但是，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报仇？程文远花了不少时间，找到了那个男生。当提到张婉青时，他明显有些惊讶，之后，陷入久久的沉默中。大学时的经历对他来说是一场噩梦，很多年后的今天，他也没能走出来。自然，也就没能跟张婉青继续下去。

这终究是一个懦弱的男人，不过，程文远也没对他有所鄙视，问道：“当时她有什么好朋友吗？”

“有很多，她人很好的，开朗，快乐，大家都喜欢她。”

程文远拿出从监控中提取的张婉青相片让他辨认，他看了很久，有些犹豫，说：“看起来像是张佳佳，但又不太像，毕竟过了这么多年。”

张佳佳在辽宁的一所中学当校医，现在学校放暑假，她在自己家里见了程文远。她留着短发，不算太美，但清清爽爽的让人看得很舒服。听了程文远的来意后，她点头说：“没错，我跟张婉青的关系是很好。”

张佳佳小时候的家境不好，后来从辽宁考到吉林上大学，因为穷，她只敢吃馒头和素菜，张婉青是本地人，家境还算可以，为了照顾她的情绪，经常说自己减肥，请她帮忙吃肉。此外，还在生活和学习上给了她很多帮助，她们也以姐妹相称。王凡侮辱张婉青的事传出后，张佳佳第一时间去找她，但找不到人，几天后，就听说张婉青自杀了。

程文远拿出王凡的相片递了过去，问：“这一两个月，你见过这个人吗？”

张佳佳接过来看了一眼，问：“这是谁？”

“伤害张婉青的那人，前几天他死了。”

张佳佳把相片递还给他，淡然地说：“这种恶人死了是件好事，如果不死，应该会害死更多的好人。”

“对了，放暑假了，有没有去旅行？”

“当然。”

一个月前，学校放暑假，她去旅游了，一路上游了很多地方，其中就包括程文远来的那个城市。但她仅停留了两天就去了另一个地方。这可以从她的通话记录和银行卡消费情况上看得出来。

程文远并没有气馁，继续走访张佳佳大学时的同学，发现她与张婉青的关系正如她所说的那样，没有张婉青，很可能也就没有张佳佳的今天。

完成愿望

如果说张佳佳为张婉青报仇，是可以解释得过去的。但问题有二，一是她的通信记录和银行卡消费记录显示她没有作案时间，二是，现在还不确定，王凡是猝死还是他杀。前者是可以处理的，比如将手机交给他人，也可以有意将手机掉了让人捡走，自己只用现金消费就可以了。后者，很难，无法确定伟哥是他人喂食还是自愿吞服。

程文远回到市里，将张佳佳的相片给KTV经理孙晓兰辨认。孙晓兰看了半天，苦笑说：“程警官，你看看我们这儿的女孩子，一个个脸上抹得像挂了层面具，这个女孩素面朝天，真不认识呀。”程文远询问了几个跟张婉青关系不错的公主，但这种场合的朋友无非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，哪来的真朋友，更不会让人看到自己的素颜。

张婉青租住在城中村，租房不规范，房东说她用两千元租了一个月房，他也就没多事签什么合同了。但房东看了张佳佳的相片，也是不认识。她的房子里非常干净，没有任何线索，甚至，连头发也没有。

越是这样，程文远越认为可疑，普通人不会连房间都没有头发的，而张佳佳给他的印象是个很聪明的女人，越聪明的人，就越会隐瞒自己的行踪。

但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，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下来吧。程文远抱着这个念头，让技术人员再次去出租屋、KTV包间寻找张佳佳可能留下来的痕迹，包括指纹和头发，同时，把监控画面中的张婉青和张佳佳的身影通过大楼据比对。只要有一点可以证明二者是一人，那案子也就破了。

但很遗憾，没有。她一定很小心地抹去了自己留下的痕迹，甚至改变了体形和行走方式，欺骗了大数据。这种小心谨慎，很符合一个医生的职业本能。

程文远去了法医室，希望田蓉能给他一些灵感。但很遗憾，田蓉的尸检报告上如实地写了：因服用过量伟哥，体内因毒品侵蚀的内脏及血管爆裂猝死。

破案需要考虑的东西多，法医只需要如实记录科学检测的一切，所以田蓉更喜欢自己这一行。

程文远相信没有完美的谋杀案一说，只要有犯罪，那必然就会留有痕迹，这个痕迹，一定留在连她也没注意的地方。

这天，程文远重回张婉青的住处，想了很久，突然一机灵，想到她是以现金支付房租，那么，房东那里还会不会持有留有她指纹的钱？虽然希望很渺茫，但聊胜于无，于是，他给房东打了电话。让他惊喜的是，房东因为这段时间忙，没来得及把她交的房租拿去存。程文远如获至宝，立即请他将现金全都带来。

虽然在正常情况之下，指纹在一周内会消失，但技术人员还是在现金上提取了几枚指纹。随后，把它和张佳佳留在王凡相片上的指纹比对，果然，比对成功。

程文远立即准备再去一趟辽宁抓人，却意外地接到了张佳佳的电话，她让他马上过去一趟，她会告诉他想要的一切。

程文远还是晚了一步，因为张佳佳死了，急性胰腺癌，她已经挺了三个多月，没挺下去。张佳佳给他留了一个纸箱。打开纸箱，里面是一个发套，正是在监控画面中看到的张婉青的又长又直的发型。另外还有一封信，她详细地说了自己的杀人动机和作案手法，最后表示，完成了这个愿望，她才能去见张婉青。

程文远拿着信看了很久，最终，什么也没说。回到市里，他写下了结案报告。可能，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。

本文为推理集中营原创小说《贪婪者死于贪婪》系列之第39个故事《恶少》，禁止转载，抄袭必究。